他六十岁左右，敦实的个头，面部和身上有几十多处黑色的肿物，有的表面已经破溃流脓……正是这位特殊的患者，我更深刻地了解到痣样基底细胞癌综合征这个复杂的疾病。

记得去年3月，我在换药室第一次遇见他，当他解开衬衫时，我瞅见他身上一处接着一处的皮损，脸上、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皮肤，都是黑色的肿物，大大小小，参差不齐。有的表面流脓破溃，溢出渗液，有的地方覆盖着纱布，上面也是血迹斑斑。

他一边脱衣服，一边抽着气，黏连在衣服上的伤口在他脱衣服时又渗出了血迹。我一边协助他，一边用消毒液给他清洗创面，闻到了一阵阵由于皮肤感染化脓产生的腥臭气息。

“辛苦你了，小姑娘，你这一上午我看也没停下来过，我这个问题有些麻烦，你多担待。”他的言语中夹杂着一丝歉疚。

“不辛苦，你这每天也不容易，平时谁照顾你啊？”我想转移他的注意力，以尽量减轻他的痛苦。

“我一个人，孩子都在上海工作，也不能一直留在这照顾我这个老头子是不是？我这个病也好多年了……”

从那以后，每一次轮到我为他换药，都会和他聊聊家常。当我换药碰到他的创面时，他都会突然咬着牙，抽口气，还一直说着：“没事没事，你放心换药，撑得住。”然后再用轻松的口气跟我侃起生活的琐碎。我知道他一直在强忍着，不想给我压力，我也只能尽量让动作轻柔些，在保证有效换药的前提下减少他的痛苦。

每次换完药，我都能看见细细密密的汗珠布满他的额头。当协助他穿好衣服，将他送出换药室时，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，我的内心总是不能平静。欣慰的是，通过接连半个月的换药，他的皮损表面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，他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。我明白他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，再想想他面对疾病时的乐观与从容，油然起敬。

我们的父辈们，真的是看似普通，却又是那样坚韧不拔，身上再多的病痛，到最后也只有不要拖累孩子这一句。这每天来来往往的人群中，有多少是老爷子老太太颤颤巍巍的相互扶持着，或者是独居的老人带着浓重的方言，一路问着过来就诊的。他们瞒着子女，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“麻烦”自己的孩子。

龙应台的《目送》中有这么一句话，“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，所谓父女母子一场，只不过意味着，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，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，而且，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：不必追。”每每读到这里我都不由得鼻酸，这些老人让人心生敬佩，也带给我脉脉温情，让我知道哪怕再平凡无力的人也有他要守护的广阔世界。

手术室 张卫宁